[本网征文]
六十年的分界线
冰心生前对我们说过:“愿你生命中有够多的云翳,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。”每当我抑扬顿挫、铿锵有力地向我台下的弟子朗诵这个警句时,我似乎觉得好像是对我们这一代人的谶语。
我怎么也适应不了今年我已到了“花甲”之年,就要离开三尺讲台,安度晚年了。纵观60年的变迁,前30年真的有够多的云翳,上小学时除四害,不上课全城人吆麻雀,淘铁沙炼钢铁,深翻土地种卫星田,吃公共食堂大锅清菜汤,61年、62年饿肚子,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,我马上就要进高考试场,周总理宣佈高考推迟半年,这一推就是11年。我们高三学生还差20多天就要进大学门,却上山下乡去修筑反修防修的钢铁长城。1968年插队当农民,1971年招出来当工人。直到1977年三十岁的某一天,我坐在去铜川的火车上,无意中看报纸,报上说恢复高考,我可以乘最后一班车参加考试,中央明文规定我们这些人带工资,算工龄,可惜复习时间只有一个月。我激动得夜不能寐,适值老爹在铁一局医院切胃三分之二需要陪床。我说服妻子伺候老爹,端屎倒尿。我自己躲在工厂保卫科办公室将书放在抽屉里学习。我的科长杜怀印一走进来,我立马关上抽屉,等科长一走,我又拉开抽屉复习。细心的科长关切地问我在干什么,我如实告之。杜科长说:“这个月你啥都甭管,安心复习”。
一个月后,我走进铜川市一中考场。我原本是高66级高材生,和初一到高二的师弟师妹们比赛,当然是信心十足。交卷时,我扫了一眼各个桌子,大部分试卷都在开天窗。考历史,解词:林祥谦,居然多数考生茫然不知。考语文,作文题目是《难忘的一天》,太简单了!我高66级学生,文革中,我主编红卫兵兵团刊物《中南海警卫兵团》。文革中几派对立,相互辩论,几十名对立派同学围着我辩论,我舌战群雄,下乡后又是咸阳市韩家湾公社土记者站的刀笔手,早在插队时,我已在《西安晚报》上有哲学文章发表。这题目对我来说简直是张飞吃豆芽。我信笔写出第一段:
1976年9月9日是我终身难忘的一天。
这一天伟大的导师,伟大的统帅、伟大的领袖、伟大的舵手,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逝世了。一颗巨星殒落了,九州同悲………”
我接着写第三段:
“我家住在河南许昌七里营人民公社,有一天,我正在屋里写作业,隔壁二婶大呼小叫地唤我:“毛主席来俺村了!”我飞跑到村头谷子地里,果然是毛主席来啦,毛主席头戴草帽,上身穿件白衬衫,下身穿着灰裤子正站在谷子地里,毛主席神采奕奕,笑容可掬……毛主席就在我的家乡向全国发出了“要大办人民公社”的号召……
我洋洋洒洒不停地写,监考老师一直站在我身边看,颔首微笑。我是汉中人,根本没这档子事,全是我读报获得的信息储存,特别是毛主席站在谷子地里的照片和电影我都耳熟能详。
我接着写:“现在我工作了,每年回家探亲我都要到那谷子地里去,那里已盖成纪念馆。站在纪念馆里,瞻仰毛主席的丰采,景仰之情油然而生……”
为什么我知道这事呢?是我下乡时,房东的亲戚从河南许昌七里营来访,闲聊时告诉我的。我毫不含糊地用上了,不由你评卷老师不相信。
最后一段,写毛主席的丰功伟绩。那是政治试题的标准答案,科学而准确,我一字不落地背下来,真是一挥而就。
我行文之迅速,文笔之老辣,抒情之热烈,议论之振聋发聩让监考老师刮目相看。
完卷后,我又仔细检查一遍,大吃一惊,我居然犯了一个天大的政治错误:误将“毛主席号召大办人民公社”写成“大批人民公社”,立马修改,吓得我一身冷汗。
交卷时,监考老师笔眯眯地对我说:“你有个很重要的字写错了。”我得意地回答:“我已经改过了。”
从出生到1977年高考,整整三十年,白驹过隙,弹指一挥,就是那一天的考试,改变了我的命运,园了我上大学之梦。后来我又考上研究生,知识改变了我的命运,我由一个工人变成了享受高级职称待遇的知识分子。当我坐着软卧去游桂林山水时,我告诉女儿,就是1977年那次考试将我60年的生涯一分为二,前30年的生命中我曾经有够多的云翳,就是那一次考试,造就了我一个美丽的黄昏。(西安明德中学 牛吉祥)
(责任编辑 江翠红)